存放一些自己的AOT艾伦中心创作
微博@哐躺森林子

【伦诞】遇害连雀的阴影

美高paro(?)

伦中心无cp全年龄





  “我没有想自杀。”艾伦说,“从来没有过。”



  蝉鸣填满了病房,让空气吵闹而滞涩。空调已经老旧,运作时要作响半天才不规则地喷出一些冷气。病床上靠坐着枕头的黑发少年显得百无聊赖,支起了双腿,脚掌不耐烦地拍打床罩,打出不成节奏的声响。

  “许多目击者看见你穿着衣裤鞋袜,径直走进海水之中。”他对面的医生提醒他,口吻几乎有点抱歉。

  少年的指头烦躁地扭来扭去。

  “已经说了多少次了,那是不小心……”

  “嗯,不小心地在浅滩上往海里走出二十几米,”医生没有要记录的意思,说话还是那副有点抱歉的口吻,“别人救你起来时,你已快被淹没了。”

  “那是……”

  他皱着眉盯着医生,然后不甘心地移开视线,盯着光线中的几粒灰尘被空调又喷出的一口冷气吹得打着圈飞舞了一阵,似乎想了一会儿,突然抓到反击关窍似的又开口。

  “但是你们不是什么异常都没发现吗?那么多谈话、扫描、体检、家族病史分析——不是什么都没有吗?怎么还不让我走呢?”

  医生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提高音调。

  “确实,确实……你的状态已经很好了。不会太久了,只是还需要观察几天——”

  “半个月前你们就在讲一样的话!”

  “——来确保没有其他潜在的问题。我们必须对每一位病人都做到十分的负责。再者,什么时候出院,这个,呃,要看主任的意思,我会跟他联系的。如果一切顺利,我相信你很快就能——”



  空调间歇性地喷着冷气。主任在医生离开的四小时后屈尊赏光了一次,停留了约七分钟时间。他倒是和蔼,笑眯眯的,长得像头海象,说话呼哧带喘。七分钟时间里一刻不停地说了六分四十三秒的话。

  “出院,当然,我理解,最关心的都是这个。尤其是你嘛,十六岁,对吧?朝阳一样的年纪,天天闷在室内当然不快活,想找个人说说话,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吧?当然,当然,这都很正常,年轻人嘛,可以理解。我年轻的时候也天天想往外面跑哦——你的床头柜上放的是什么?贺卡?我看看——哦,同学送的,真贴心啊,也是当然的嘛,一个月没去学校了,你的同学都很想你。不错,不错,伙伴情谊,我来看看写的什么……哦,不要害羞嘛……‘结了梁子还想跑?给爷快点好起来回学校,否则你小子给我等着 ——让·基尔斯坦。’哈哈哈哈——哎呀,青春啊,青春。真好。你真的很幸福的,同龄人这样记挂你,家人也都关心你,格里沙和我说了不止一次了,他们都希望你能早日出院的。”

  “我也想——所以我到底什么时候能走?”

  主任依然宽厚地笑着,“啊——不要心急嘛,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每一位病人的福祉,各人的情况有各人的不同,至于你嘛,唔,比方说,我们必须保证你踏出病房门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再冲去那片海滩啊,是吧?那海里可没有埋着珍珠蚌啊,至多只有两根海草,还可能是被人甩进去的塑料袋,哈哈!你说是吧?——来,你怎么证明你不会再去那里了?”

  他小小的眼睛突然从眼镜上方投来精明凌厉的目光。

  “我——”



  刚刚被声音填满的房间突然又变得空空荡荡。



  “所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格里沙·耶格尔问。

  他已尽力了,已尽量装出了一副漫不经心、随口问问的态度了。他没有看艾伦,而从艾伦床头那袋慰问品零食里拿了一包出来,似乎突然对其营养成分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的上臂肌肉微微地绷紧着。

  “想来,我还没有听你自己说过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是旁人的说法——食物中毒引起的幻觉、自杀倾向、邪教仪式,如此云云。”

  “你不会信这些吧,”艾伦的五官皱到一起,“邪教仪式?这都扯哪去了。”

  “正是因为不信,我才需要你自己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艾伦,你看,我们家里从来没有因为你说的什么话而惩罚你,对吧?所以只要你自己说,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好,就算只是跟朋友打赌输了的惩罚不小心闹了大乌龙也好,都不会有人生气的。”

  “是跟朋友打赌输了的惩罚。”

  “可以敷衍得走点心吗。”

  “嗯……”艾伦往后躺倒回病床上,视线却一直盯着格里沙上下打量。

  再开口时,格里沙已经放弃了假装对零食包装袋感兴趣,转而专注地看着他这个至今为止都普通至极、正常至极的儿子。

  “最开始,就跟你们知道的一样。”艾伦缓缓开口,选择词句之举仿佛有极大的困难,仿佛所说之事从来未曾以词句的形式出现在他的脑中,“我和朋友们去海边玩。起先,什么都没有。天气不好,水也冰凉,我们只在浅滩随意玩一玩。后来他们去买冰淇淋,只留我一个人在海滩上。海面上起了雾,天空灰蒙蒙的,海水也变成一种铅灰色。我突然感到……怎么说呢,就好像身在封闭的房间里待了很久很久,起先已经习惯了那种憋闷的空气,却不知为何一下子注意到了似的。所以我突然就觉得呼吸很不通畅。我盯着远处的海平面……”

  他停下来,继续费劲地思考。格里沙没有插话。

  “那边看到的东西……在吸引我。不,怎么说呢……我什么都没看到,那边只有海而已,空旷的海面,连座礁石都没有,除了灰蒙蒙的海平线之外什么都没有……简直像幅画一样。但我总觉得我应该走过去。对,我一定要走过去才行。这感觉非常强烈,就好像半夜突然惊醒,好像内脏都绞在一起……好像,这是比任何事都重要的。我觉得我可以……就这样走到对面去。”

  “那是海。”格里沙不动声色地提醒,“离对岸有几千公里的距离。况且你但凡再多走十几米,就会遇到一个海底断崖,深度能达到——”他看见艾伦的眼神,识趣地举起双手表示不再打岔。

  “我知道,可是我必须向那里走去才行。”

  格里沙沉默了一会儿。

  “好比说你再往前走一米就能看见脚底下的深渊——”

  “我也得继续走。”

  “你一定要走到对岸吗?”

  “一定要。”

  “这欲求比你的生命更重要吗?”

  “我觉得是的。”



  空调呼呼地喷气,为他们之间的沉默注入冷意,下沉铺满地面。艾伦望着格里沙镜架上的一块凹陷痕迹。端详许久后,他安静地开口:

  “海的对面是什么?”

  “陆地。”格里沙很快地回答,“是名叫马莱的国家,你小时候我们全家一起乘飞机去过的。你记得那个港口吗?有热闹的集市,来自不同地区的街头小吃。手工冰淇淋很好吃。还看了魔术表演。”

  “记得。是差点被偷了钱包的那次吗?”

  “正是。艾伦,”格里沙突然谈过身子,很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严肃地盯着他,“你是到过那海的对面的,并且随时都可以再去。三个小时的飞机,实在不是什么天涯海角的距离。

  “——只是,那片海滩还是不要再去了。”

  艾伦抬起头看他。空调适时地在此时气呼呼地喷出一口空气。

  “所以……你也觉得我哪里不对劲,是吗?你也觉得,他们应该因为这么件事就把我在这里关上一个月,……并且还要继续关下去。”

  “我没有那么说。”

  “好吧。”他说。拉上被子转过身去了。



  窗外的天气好得见鬼。天空色调统一,一丝云也没有,像在电脑上拿油漆桶工具泼的色块一样,各处别无二致。远处的建筑群磐石般稳固,也像一堆方形选框拉出来的几何图形,勉强画上了几扇窗户。(是不是有些规整过头了?)

  格里沙走了之后护士来为他量血压。护士走之后医生又来照例问了他的话。医生走后另一个医生领着一堆实习生进来,参观动物似的把他围起来,他莫名其妙地听他们说了许多话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走错了病房找错了参观对象。这群旅游团离开了还不到空调喷出两轮风的时间,其中一个实习生闯进来,一边讲着电话一边满房间翻找一个落下的什么东西,眼睛从艾伦身上扫过,只当他是个物件。

  艾伦睡了一觉又醒来。外面走廊上来往的脚步和模模糊糊的说话声仍然络绎不绝,但终于没有人再前来拜访。艾伦脸朝上平躺在一尘不染的床罩上,通过半拉窗帘掩映下的窗子,他看着细细的电线浮现在落日暗金色的余晖中,远处建筑露出按比例缩小了的屋顶,角落还卡着一台模型般一动不动的起重机。他不眨眼地盯着这片隅天空,盯着那一缕斜射的阳光呈平行四边形状切在自己的脖颈上,并朝着脸上缓慢却匀速地移动。

  光带摸到他的下巴,摸到脸颊,在行将晃入他灰色虹膜的眼球时,他猛地一抽,从床上跳起身来。

  一动起来就不再停下了。他把床罩和窗帘一股脑儿扯下来,原想学着电影里看见的样子扯成长条状,可是撕了一阵除了手臂酸痛之外毫无结果,于是只能勉强按对角线拧成一条。好在病房不过三楼高度,这长度勉强够用。艾伦手臂一撑,跨坐在窗台,望了一眼远处。那高楼身在金色橙色光线中的画面好似一张量产的工业挂画,美得无害、美得健康,可以挂在任何体面中产家庭的客厅中。他只看了一眼,腹中便涌起的一阵强烈的厌烦情绪,强烈得足以让他用来抵消掉恐惧,决定向下跳了。

  可也正是看了这一眼使他错过了关键的时机。护士手中的写字板砰地一声掉落时,艾伦的大半个身子都已经伸到外面,正以两手撑着窗台并把布条压在手下,就等那关键的一跃。护士尖叫起来,那声响让艾伦猝不及防地一抖,接着——从护士的角度来看或许还有些滑稽呢。少年那颗黑头发的脑袋悬浮在窗户外,向下一看,便唰地消失了。再接着便是房间里哐啷啷作响,床头柜和立灯应声倒下;那条绑得不够牢固的布条绷紧了一瞬,然后跟着一起消失在窗外。护士奔到窗边时,草地上的眼冒金星的少年挣扎着试图用四肢撑起自己,颤颤巍巍地坚持了几秒,终于松手,呈大字形松松爽爽地躺倒在地毯上。



  自杀倾向这下坐实了。医生进进出出。护士进进出出。主任进进出出。实习生进进出出。院长秘书进进出出。接着又是医生、又是护士。永无止境的轮回。门开开关关,人们铅笔般的腿不断摆动……这摆动的节奏令艾伦恍然间出现一种错觉,仿佛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凭意志令这些人运动加快,或者将其减慢得像逐帧播放的慢镜头,也可以把这些人分成几拨儿,或者排成不同的队形,忽而从下面。忽而从侧面把他们照亮……他们的整个存在,仿佛不过是银幕上的一片微光。



  月亮升起后,艾伦的母亲卡露拉打开了门。艾伦本来已经被这门开开关关的响声搞得神经紧绷,差点破口大骂出声,只因辨认出了她才及时刹车。她没有怪罪,几步过来坐到艾伦床边。她什么都没说。

  于是这喧闹了许久的病房一下子被静谧充满。一下子,走廊上来往的脚步声倏忽间成了一种背景音,小窗中晃过的一个个陌生的头颅也成了一种悬挂着平移而过的道具。卡露拉,她的母亲,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伸长了脖子望向窗外的月光。

  他便也跟着扭过头去。月光洁净,明亮得不可思议,几乎可称为华光璀璨,病房中的一切一下子似乎浸入了水中,不知是否错觉,艾伦几乎确定自己看到了蓝色的粼粼光波从床罩上一闪而过。

  卡露拉静静地凝望着这片静谧。许久,她出神地、自言自语似的开口:

  “来这里的路上,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件事。”

  艾伦望向她的面庞。她没有看他。她看起来仍然年轻,面颊仍然饱满,头发依旧乌黑,一切都是旧时的模样。只是个子已经比他矮了,这让艾伦不是很习惯。

  “是你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去别的城市看望一位朋友。夜里你爸爸给我打电话,说你做了噩梦,哭得很厉害,根本劝不住。说真的,我几乎都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你的哭声穿透了电话传到我这里,把他的声音都盖住了……我从来没听到过你哭得那么厉害,就连刚出生时都没有呢。你小时候其实常常哭鼻子,但是都不肯发出声音,也不肯让人知道……那天可真是吓坏我了。你爸爸想把手机递给你,让你听听我的声音,但你根本不理睬。我听见你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

  艾伦移开了视线。她注意到了。

  “你还记得吗?”

  “嗯。”他回答。接着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子,嘟囔道:“不要说了……”

  她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往下讲:

  “你边哭,边模模糊糊地重复着:‘妈妈死了,我没能救她’。”



  静谧。



  “无论我怎么在电话里对你说话,还叫格里沙打开视频让你看我的脸,你都无动于衷,也不相信我就在那里同你说话。你只是以一种要晕过去的劲儿痛哭,不断不断地懊悔,责骂自己,痛恨在你的梦里杀了我的东西。”



  静谧。(月光本来是该有这么亮的吗?)



  “唉,真是把我吓得不轻,你到底梦见了什么呢?”

  “只是幻想而已。别问了……”

  于是她不再问了。两人再次一起望向窗外的月与夜空。窗户现在自然已经牢牢地锁住,于是这月亮仿佛与窗框和玻璃嵌在一起似的,凑巧呈现出一种完美的构图。

  “我只想知道,你还记得那事的第二天,你见到我回家来的那一刻的心情吗?”

  “嗯。”他安静地回答。

  “失去的悲痛与复得的狂喜,其外在表现竟然是很像的。

  “都是——湿漉漉的。”艾伦干巴巴地说。

  卡露拉扑哧一声笑了。

  “很对,”她话语活泼,“湿漉漉的,眼泪鼻涕一把抓。”

  接着又是静谧。



  静谧的末尾,还是由她开口。

  “艾伦,我很珍视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的日子。”

  “……我知道。”

  “好奇怪啊,”她叹道,“有时候,在平静生活的间隙,我会在一些没有征兆的瞬间突然意识到‘啊,我正与你和格里沙,三个人在一起生活着’……并且仅仅因为这个意识,禁不住连鼻子都要酸起来,还非常急切地想要看一看你的脸……好奇怪啊,明明都住在一起,每天早上晚上都能见面的,但却总感觉这是什么非常了不得的事情。有时候,你的脸让我觉得既怀念,又陌生……好像如果不好好看着你,不紧紧地把你们抓在手中,我们就要被分离,从此去往再也不能相见的地方了似的。很奇怪是吧?我也觉得我想太多了……”

  那边,艾伦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咬着牙,紧皱的眉头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

  “妈妈……”他吐出这一个音,踌躇一下,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了。

  “我也很珍视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生活……无论你信不信,我也有这种感觉。好像……现在能这样同你坐在一起说话,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所以我才需要你相信我。”

  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妈妈,你说过,我是一个只要存在就能让你感到骄傲的孩子。你说过,这一次你也一定会把我养成一个有勇气不为降生于世而痛苦的孩子。——我想问你,现在你依然这样坚信吗?”

  卡露拉似乎没有料到他突然这样说,一时间愣住了。艾伦终于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

  “能请你继续这样信任我吗?相信我完全知道自己到底承载了多少人的爱和纵容,相信我不会随随便便浪费掉我的这条生命。不如说完全是相反的,正是因为不想,我才……。……嗯,可以这样相信我吗?”

  她错愕地看着他。艾伦没有移开视线,灰眼睛明亮而清透,目光平静,已经没有一丝的迟疑和躲闪。她的儿子不知何时已经长得很大了,仿佛是从十岁的小孩一瞬间跳到如今,从泪眼朦胧抓着自己衣角抬起眼睛看自己的小男孩变成一个个子已经超过了自己、且仍在日渐变得更加挺拔的少年。卡露拉犹疑地张开嘴又合上。她一下局促起来,微微皱起眉,手指不自觉地抓了抓自己的衣服,又深呼吸了一口。待呼吸终于平息——她直觉自己不应该这样做的,这是节外生枝的——但她点了点头。

  艾伦微笑起来。

  “帮我把阿尔敏和三笠叫来,好吗?好久没见到他们了,我想再看一看他们,和他们说说话。”



  他已经懒得去思考这在逻辑上该如何成立了。他的这两位中学生年纪的密友该如何在深夜前来,如何在医院办公室已经下班的此刻突然得到探视许可。硬要解释总是行得通的,比方说,就当是通过格里沙来行了些方便吧——这个念头只像羽毛拂过水面那样一闪而过。只要有一点能解释通的可能性,什么事便都能发生了。这都是细枝末节,不必在意。

  真正重要的事只有一件。


  “我一定要回去那片海边看看。”

  他直视着两位困惑不解的好友。

  阿尔敏问:“为什么?”

  三笠问:“你见到我们,第一句话是想说这个吗?”

  他无视了这两句问话,只身踱到窗边。窗框像被焊牢了似的一动不动。窗外,巨大的圆月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繁复而宁静的漫天星光。(今天到底是新月还是满月?)

  “为此必须要你们帮忙才行。”他继续说,“三笠,我们都是深色头发,晚上看起来差不多,你替我躺在这里待一晚上;阿尔敏,你带我走到外面去。从这里走到那地方并不远。”

  “等——等一下,这也太突然了。先不提这个计划简直漏洞百出,你要去海边?去那里干什么——”

  “因为我有想确认的事情,而且——”他回头,紧盯着朋友们茫然的眼睛,“你们是最了解我的人。而且我知道你们终究会帮助我的。无论什么样荒谬的理由,只要我真的向你们求助……不是吗?况且,我想……我总还是……想再看看你们。”他低声说。

  “你知道这话听起来非常像自杀宣言吗。”

  他耸耸肩,靠回床板。他的视线在三笠和阿尔敏的脸上久久来回,凝视了几分钟,闭上眼睛,呈现出放松的神情了。



  “说什么都不行——”三笠生起气,一下子跳起身来,“不要再想着那片海面了,积极治疗,快点回到我们身边来吧——”

  而一旁的阿尔敏在她声音的空隙里,以一种羞赧的、仿佛承认一件难以启齿的秘密似的小声道:

  “其实,我看着那海平线时,也会诞生出一种想往那儿走走看的冲动……”

  艾伦——没有——惊奇地睁开眼睛。

  “是吗。”他只闭着眼睛,平静地问。阿尔敏的声音立刻传入他耳中:

  “真的。不知怎的,总觉得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知道是什么,那一段海看起来和别的地方特别不一样,我也想亲眼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心脏没有兴奋地砰砰跳动起来。阿尔敏的声音反倒变了情绪。刚刚的难堪一扫而空——艾伦几乎可以想象他的眼中映了星光,微微地生辉起来。

  “艾伦,我说,我们哪天一起去那片海的对面看看吧?”

  “好啊。”

  阿尔敏越发兴奋,星光似乎变得更亮了些,似乎都要穿透他闭上的眼皮了。

  “真的吗!那说好了,我们总有一天要一起去……”

  “干脆就今天吧。”

  阿尔敏的声音停住了。

  “今……今天?那不行啊,都这么晚了,上哪去找船啊。”他说着,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三笠此时再次狐疑地低下了头。

  “艾伦,你不会是想……”

  “艾伦,不急于一时我们将来会有机会……”

  “艾伦,不要一个人远走高飞……”

  “艾伦……”

  


  声音渐渐混乱、微弱、失真。等它完全消失,艾伦才睁开眼睛。

  他仍保持着起先的姿势靠坐着床板,但三笠和阿尔敏的身影都已消失了。四周寂静到了极致。空调的声音——音效——早已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忘记加上了。

  艾伦站起身来。他诧异于自己之前为何没有意识到这个现实——他把身体的力量全数往病房墙壁上一撞,墙壁便轰然倒塌。在这病房外面并无走廊,并无人影。他一个人站在这倒塌的四面墙壁之中,眼前就是那巨大月亮下照耀的波光粼粼的海。波浪有规律地起伏着。



  他跨入海水向前走去。起先走得很慢,然后步子迈得越来越大,海水迅速地吞没他的小腿,到达他的腰部,接着是胸部——海面晃动起来,有人试图从后面抓住他的手臂,被他一把甩掉,继续踩着坚实的地面顶着阻力一点点向前走——阻力越来越大,好像刮起了风——强风在把他往海岸的方向推,同时,人们的声音又响起了。


  “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这样任性妄为!你这样,让所有人都难堪、难办!”

  “艾伦,你说好你会回来的,你说好你不会离开我们的……”

  “一起去海对岸的约定转眼就忘了吗,都是在骗我吗——”

  “我们从未因为你的所想所思而斥责你——”

  “一家人在一起的生活……”

  “为什么你要去那里?为什么你要抛下我们所有人去那里……”

  “艾伦,你到底要找什么,你到底在追寻什么……”

  “艾伦,你怎么缄口不言?——”




  所有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很快变得难以辨认。他终于回头看了一眼。黑夜背景幕布中遥远的建筑群起了皱;而所有他认识的人都聚集到海边,远处的人们的身影模糊,像画一样——因为那就是画,都很透明,也很无能,后排的那些甚至没有五官细节,被强风一吹便像木板一样倒下。而他们呼喊他的声音也变得呆滞重复,像循环播放的录音了。

  艾伦回过头来,继续朝前迈步。视界黯淡了许多,海水也不再泛着淡蓝,而是浅灰色的了,只因他已走出了舞台灯光的中央。身后传来巨大的响动,是城市黄昏的装饰画和月亮装饰掉下来时的动静。他没有费心回头去看。布景起皱,道具摔碎,蜡像融化,音效失真。他只向远处那道灰蒙蒙的海平线跋涉而去。它可能远在天际,也可能近到下一步就将撞上一片灰色的幕布。在到达之前终是无法明晰的。于是他迈步向前走去。




End





-------------

标题取自纳博科夫《微暗的火》:


我是那惨遭杀害的连雀的阴影

凶手是窗玻璃那片虚假的碧空;

我是那污迹一团的灰绒毛——而我

曾经活在那映出的苍穹,展翅翱翔。



一些废话:

非常感谢阅读。

很明显灵感来自《楚门的世界》的一篇,由于时间仓促,表达手法上自己不是很满意,以后有空或许会重修(是画饼)。

即使不太满意也依然发出来的原因是,这个故事确实和以往的故事一样,承载了当下的我对于艾伦最真切、最炙热的愿望。2020年我祝愿他无悔于自己的降生,于是写他与母亲在道中相会;21年我祝愿他从容而超然地赴死,于是写他为自己留下遗书;天翻地覆后的22年我祝愿他能以存在、以呼吸反抗那无法反抗的覆灭。而今天,我以这个拙劣的故事真诚地祝愿艾伦耶格尔,我永远的瑰宝与挚爱,我祝愿束缚他的舞台装置轰然倒塌,而他能够抛下一切,头也不回地飞去。



评论(5)
热度(357)
  1. 共3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抹力树下抹力扣 | Powered by LOFTER